来人一袭紫色团花领袍,腰悬银鱼袋,作天子侍中打扮。是皇帝近臣。
那人问她:“你是不是太后赐陛下的那个女道士!”阿环面露惊色,对面得到验证,凛然说,“我知道你是禹王献来的,多半是个奸细!我告诉你,如果你胆敢对陛下不利,我第一个要清君侧!”
阿环目光落在他脸上,毫无惧色淡然道:
“陛下对妾身宠遇深厚。辅弼陛下,妾尚可谋取宫嫔之位,荣华富贵;偏私禹王,但凡他有一日得势,也必定容不下妾身。若是大人你,会如何选?”
那人被她凛然冷淡的眸光扫过,心里竟有些不自在,一个妖姬,一个攀附圣上、来历离奇的女人,竟敢这么反问他。
他冷哼一声:“如果禹王有你的把柄,你非报答不可呢?”
阿环冷笑:“妾即便愿意做西施,以目下情势,禹王又敢安心让妾身为他做事吗?你知陛下,比我深得多,依你之见,陛下会像夫差之流,为我一个小小的女子倾国吗?”
那人喉中生涩,一时间反驳不了,只好瞪了她一眼,将那寒光恻恻的宝剑收回。
“姑娘,你还好吗?有没有哪里受伤?”长秋慌张地跑到她旁边来。阿环摇摇头:“走吧。”
射圃空空荡荡,只有太尉武阳侯在,奉太后之命来视察。
叫武阳侯见到皇帝和禁军将领过从亲密,到底横生枝节。李霁故意嘱咐人将他领到这里来。
武阳侯向他行跪拜礼:“参见陛下。”李霁坐在马上,却并不下来,叫他跪了一会儿,才幽然道:“平身。”
皇帝施展下马威,是还在生先前的气。武阳侯忐忑看向皇帝。李霁倒脸上没什么怒色,只说:“好久没和舅舅一起骑射。说起来,朕射箭还是在舅舅这儿学的呢。”
武阳侯一颗心总算又放下来。
舅甥俩轮流比试几轮,武阳侯擦着汗说:“臣老了,准头已经完全比不了陛下!”李霁笑了笑,突然问:“武阳侯教朕的时间多些,还是教禹王的时间多?”
武阳侯摇头:“臣没怎么教过禹王。”他想起太后还是美人的时候,为了叫皇帝随从先帝打猎,能脱颖而出,特地叫他陪皇帝多练习,不过为了博得酷爱狩猎的先帝,一句“类己”的称赞。以至于他现在和皇帝站在一块儿,仍旧幻觉有一道妹妹的目光在监视他们的进展。
“听说京中子弟常常聚集比试六艺。依武阳侯看,咱们梁氏子弟比京中世家贵胄,如徐氏、陆氏,又或者,冯氏——”他停下来,笑一笑,“如何?”
武阳侯意识到皇帝今日来者不善。难道他做了什么,叫皇帝不高兴了,特意来发难?搜肠刮肚,唯有近日冯氏又送礼到他府上,最有嫌疑。
莫非皇帝已经知道了?他斜睨外甥一眼。李霁装作不觉,严肃道:“舅舅是梁氏的大家长,位列叁公。太后常常提点朕,要善待梁氏子弟。只是朕常听说,朝中世家大族,私底下竟然议论梁氏幽贱,不配封侯拜相。依朕看,这都是门第之见。难道咱们还要靠和世族攀附结亲,叫他们对咱们指手画脚,骑到咱们头上来?”
句句不提冯氏,句句不离冯氏。武阳侯自感心思机敏,已咂摸出皇帝是什么意思。不想李霁话锋一转,忽然轻松下来,笑道:
“朕看,只有梁氏富贵,朕是最放心的。古来外戚相斗,无非是一家新的斗一家旧的。朕可不想惹出这样的祸事,叫朝野不安。”
什么意思?武阳侯疑窦丛生。梁氏实在是人丁稀落,没有适龄女儿,不然太后怎么会叫中宫之位空这么久?
“别紧张,舅舅,你怎么额头上都是汗。”李霁微笑着,拈起袖口,替他擦拭。袀玄上富丽缜密的文绣,磨硌得武阳侯冷汗涔涔,“朕啊,其实还有求于舅舅呢,所以叫到人少的地方来。恐怕事情说出来,舅舅要笑朕了。”
他收住严肃眼神,转换一派笑意,缓缓道:“朕有一爱姬,不知舅舅知不知道。她虽是太后所赐,但身份是个女道士,总不太相宜。朕想让她记在梁氏名下,认舅舅做爹,舅舅以为如何呢?”
李霁朗声笑道:“不瞒你说,要是她当真生下朕的长子,进一步入主中宫,朕给她的兄弟、也就是舅舅你的儿子们封侯,不就容易得多了!”
这其中有什么玄机?武阳侯被这天降的好运砸懵。皇帝近来不问朝政,专心练兵,后宫长期空空如也,到底不算个事,也许他总算想通了,梁氏再出一个皇后,有什么不好呢。而且禹王近来的动静很大,皇帝可能也怕了,赶紧来拉拢自己。说起来,武阳侯是有两头下注的意思,这不也是为了梁家吗?不过现在,皇帝给出的筹码,倒是很诱人……
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。他这个外甥是越来越摸不透了。武阳侯回到府中,犹有些后怕,赶紧吩咐下人:把冯氏送来的礼物都沉进洛水去。咱们家是要饭的吗?什么来头的东西都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