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楼时遇到了正在和赵春花交谈的汪文轩。

确实已经过了下班的点，刚刚在孙志刚办公室里坐了会儿，谈的内容是关于过段时间给她升职的事情。

见温凝下来，汪文轩笑着和赵春花告别，自然地上前帮她接过手里的东西。

是还未签署的材料，温凝拿了准备回去好好看看。

“那我去办公室收拾一下东西，你到外面等我吧。”她说，朝另一侧的赵春花点点头。

车窗外的景色掠过，温凝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。汪文轩则悄悄将收音调小，然后开口：“我刚才和赵老师说了，后天给你请个假。”

女人侧过头来，眉心微蹙：“为什么？”

男人笑笑，单手扶着方向盘，他说：“有一个宴会想带你参加……其实是我们两家人一起的，你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，爸有个朋友来着吗？”

思绪乱糟糟的，依稀回想起那次气氛沉重的“聚餐”——说汪德业这次的调职很可能会直接牵扯到温万松他们的岗位现状，若想避免悲剧的发生那必然要寻求另外的可行出路。

点头，温凝很轻地“嗯”了一声：“知道了。”

对话结束，突然想到什么，女人侧身打开包包，翻出刚才的材料。

白纸黑字一共叁张，温凝简单浏览两眼，手指停在孙志刚空着的签名上，她问：“之前你说的‘孙院长和汪伯伯打过交道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
汪文轩盯着眼前笔直的道路，嘴角笑意略微一滞，“怎么突然问这个？”

温凝扭头看他，眸子沉沉带着疑惑：“……就是想了解一些事情。”

倒也没再追问，男人点点头，手指敲击方向盘的边缘，回答：“我只晓得他们以前的事情，后面我就不太清楚了。”

汪德业与孙志刚曾是校友。

1977年高考制度刚刚恢复，能从偏僻的小镇走到国内顶端的学府，两个人都付出了不小的努力。

二十来岁的少年各个意气风发，在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洗礼与社会影响后，俩人心中不约而同都充斥了对建设祖国的雄心壮志与一片赤诚——“为人民服务”曾是他们坚定的口号。

大学毕业的第叁年，某天的同学会，孙志刚和汪德业又相聚在一起。

八十年代的背景，即使电话刚刚普及，但联系起来不便，工作之余想见上一面并非易事。好在两人情深义重，抛去寒暄的开场白，他俩很快又热闹地打成了一片。

谈及毕业后发生的事，汪德业通过相关亲戚的帮助，在社会管理单位上班就职。即使还只是打杂跑腿的小活，在当时也是极为体面的工作。

话题轮到孙志刚，青年脸上倒是略显窘迫，只是淡淡笑道：“我妈去年生病过世了，我爸在收稻谷的时候被收割机轧死了。我给他们处理了后事，然后还要照顾我的弟弟妹妹们。”

为好友的事情感到惋惜，汪德业提出给他寻一份工作的建议。

孙志刚拒绝了，知晓他是好意，但自己还有其他别样的想法。

“德业，我屋里头还剩点儿积蓄，我想建设一家养护院来着。”他说，望向汪德业时眼底透着奕奕光芒，“你知道，现在还有太多需要我们帮助的人，这不也一直是我们的愿望吗？”

汪德业愣愣地看他，半晌才道：“那你的弟弟妹妹呢？”

孙志刚一怔，随即垂下头来，“对，我没想到这一点。”

于是便是良久的沉默。

其他同学来喊他们一起过去喝酒，拉着俩人硬是灌了几瓶啤的。

吵吵嚷嚷到后半夜，分别时汪德业突然叫住了他。

“志刚，”他说，从钱夹子里掏出几张纸币，“我支持你。”顿了顿，青年的脸上扬起笑容，“我们一起创业，一起做大做强！”

摘下老花镜，孙志刚捏着泛黄的相片缓缓坐了下来。

记得这张被叁十多年前定格下的画面，他们身后的背景正是如今声愿的前身。

思绪飞远，孙志刚摩挲着照片边缘的锐角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。

无论如何，他永远对得起曾经许下的承诺，也对得起左胸前别着的红色徽章。